起初，他(ta)是看了短视频(pin)段子，想(xiang)到用(yong)自己的农场为北京(jing)暂时失业的人群提供(gong)一个暂时放松的地方。农场做蔬菜供(gong)应生意(yi)，同(tong)时提供(gong)一些(xie)户外休闲活动，如种(zhong)植、露营(ying)等。让宫正则没想(xiang)到的是，真的有人私信咨询，“他(ta)们也不说(shuo)是假装上班，都挺不好意(yi)思，说(shuo)‘我能不能来你这里(li)待一会(hui)’这种(zhong)。”

各行(xing)各业、各个年龄(ling)的人，在(zai)职的、失业的，还有自由职业者(zhe)走进了农场。让宫正则印象深刻(ke)的，是四个从事建筑行(xing)业的小伙子。他(ta)们都头顶名校(xiao)光环，工作在(zai)行(xing)业顶尖的企(qi)业单位，从业快十年，由于房(fang)地产下行(xing)等影响，他(ta)们的工作都受到了不同(tong)程度的冲击，公司已经没了项目可以承接，即将面临失业。

宫正则为他(ta)们感到很惋(wan)惜，也感受到无(wu)力(li)和迷茫，“他(ta)们都是从一流大学出来的，有的是从国外留学回来，非常优(you)秀。行(xing)业向(xiang)上的时候(hou)，大家都有饭吃，而且可以吃得很好。可当行(xing)业下滑(hua)，他(ta)们已经在(zai)这里(li)深耕很多年，不知(zhi)道该怎(zen)么办了”。

● 农场中央的建筑楼(lou)一楼(lou)。图源：受访者(zhe)供(gong)图

同(tong)样在(zai)思考出路的赵鑫已经在(zai)今年2月主动辞职。他(ta)大学本科学的是城乡规划，入职了成都一家设计院。在(zai)建筑设计行(xing)业一干就是7年，期间他(ta)还考取了四川大学工商管(guan)理专业的在(zai)职研究生。岁(sui)数上去了，薪资却下来了。从月入五位数到现(xian)在(zai)不稳定的四五千，赵鑫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，于是主动提了离职。

可是他(ta)不敢告(gao)诉家人。没了工作就是没了收入来源，他(ta)已经31岁(sui)了，不想(xiang)让家人担心，更不想(xiang)成为他(ta)们的负担。

于是赵鑫开始了假装上班的日子。他(ta)依然每天早上八点半从家里(li)出发，待在(zai)图书馆投简历，一直到天黑(hei)再回来。简历投得越多，赵鑫越对行(xing)业感到失望(wang)，他(ta)很纠结要不要继续从事原来的工作，“但如果跨行(xing)，我没有相关经验，需要重(zhong)新(xin)开始学习。”

相较于赵鑫的主动离职，28岁(sui)的王宇则是被裁员。他(ta)18岁(sui)入伍，退伍后在(zai)一家外包公司做通信网络(luo)的运营(ying)与维护。小公司收益不佳，在(zai)专业技能上又没有优(you)势的王宇被裁员了。同(tong)样出于对家人的顾虑，他(ta)隐(yin)瞒了裁员的事实。

在(zai)他(ta)拍摄的假装上班的视频(pin)里(li)，天气好的时候(hou)去公园坐会(hui)儿，天冷了就去医院接热水，有时也会(hui)躺(tang)在(zai)车里(li)眯一会(hui)儿。透过车窗，他(ta)看到停车场里(li)也有人和他(ta)一样，坐在(zai)车里(li)百无(wu)聊赖。起初，王宇觉得正好借此机会(hui)好好休息(xi)一下，可是越想(xiang)越不对，越休息(xi)越觉得累。

“一般的休息(xi)就是休假，到时间了你还要回去上班。可我这种(zhong)是无(wu)期限(xian)的。没有截止时间的休假让我感到慌乱。”王宇说(shuo)。他(ta)也在(zai)投简历，可发出去的简历像无(wu)数小鱼，投入大海就不见踪影。

假装上班，真实创业

宫正则的假装上班公司是假装开业假装上班，公司并非真实存在(zai)，来的人并不全都是无(wu)处可去的人，不少人是借用(yong)这个免费(fei)的场地办公或学习。

而在(zai)企(qi)查查上搜索“假装上班公司”就会(hui)发现(xian)，已经有真实注册并存在(zai)的公司了。李鹏开办的沈阳(yang)假装上班科技有限(xian)公司就是其中一员。在(zai)国企(qi)工作的他(ta)在(zai)去年11月接到了裁员通知(zhi)，尝(chang)试(shi)找工作无(wu)果后，李鹏决定创业开一个公司，名字就来源于网上假装上班公司的段子，以此表达自己的无(wu)奈和调侃：“世(shi)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(tai)班子，有的人假装正经，我们却在(zai)假装不正经。”

他(ta)说(shuo)：“最初我想(xiang)不好走什么方向(xiang)，但是公司真的开起来之后，拥有了场地，就吸引来了一些(xie)感兴趣的人，身边的人也在(zai)给出建议。”于是，李鹏结合多方意(yi)见和DeepSeek的多元化发展建议后，开始将公司聚焦于宠物、留学和劳务派遣的项目上，同(tong)时将自己1500平米的办公室安排了100多个工位，租给有需要的人。工位999元包月，水电、网络(luo)、会(hui)议室、打印机等随意(yi)使用(yong)。“所以，实际上，‘假装上班’只是上半句，下半句是‘真实创业’。”李鹏说(shuo)。

对于打工人最关心的五险一金、在(zai)职证明等问题(ti)，李鹏表示如果只是租用(yong)工位，这些(xie)都不能代缴(jiao)或开具。如果他(ta)们参与到公司实际项目中，则可以满足(zu)。“我做的不是成人托管(guan)所，而是求职者(zhe)共存的中端资源整合平台(tai)。”

像李鹏一样，在(zai)公司有主营(ying)业务的同(tong)时将富裕的工位出租出去的还有深圳的黎苹。她在(zai)深圳开了一家专注于音乐(le)版权和活动策划的公司，也曾从事人力(li)资源相关工作多年。黎苹表示，用(yong)假装上班公司的名头开具相关证明是有法律风险的，“HR做背调，要看离职或者(zhe)在(zai)职证明，这些(xie)都要求你在(zai)上一家公司有正常的、存续的工作状(zhuang)态，要有社保、银行(xing)流水的证明”。

无(wu)法享受公司社保福利，也无(wu)法开具简历上最需要的证明，出租的工位一天要花费(fei)几十块，为什么还会(hui)有人想(xiang)来这里(li)付费(fei)上班？

黎苹认为，这是因为求职者(zhe)在(zai)过渡(du)期依然需要保持工作状(zhuang)态。“人不工作会(hui)有惰性，去咖(ka)啡馆、图书馆那些(xie)地方终究氛围不一样。这里(li)共享的办公室环境可以帮助你保持一个持续性的工作状(zhuang)态，这样下一份工作机会(hui)来临的时候(hou)就可以很好地衔接。”

目前，在(zai)二手交易平台(tai)上搜索“假装上班公司”可以看到，这些(xie)公司的运营(ying)模式大多都是将办公室做成共享办公区。事实上这样的运营(ying)模式并不新(xin)鲜。早在(zai)2010年，美国共享办公企(qi)业WeWork成立，向(xiang)纽(niu)约的创业者(zhe)提供(gong)共享办公室服务。从个人到团队(dui)，从初创企(qi)业到成熟型企(qi)业，WeWork通过灵活的租赁方式和社会(hui)化运营(ying)，满足(zu)不同(tong)大小团队(dui)的需求，由此在(zai)全球迅速扩张。2016年，WeWork正式进入中国市场。

“这样的共享办公室优(you)势就是灵活，没有合同(tong)和高额、长期租金的限(xian)制。而假装上班公司也为失业或暂时gap的人提供(gong)了一个过渡(du)期的办公地点。”黎苹说(shuo)。

噱头还是真需求？

正如黎苹所说(shuo)，在(zai)社交平台(tai)上，关于假装上班公司的帖子往往都提到会(hui)为求职者(zhe)提供(gong)舒适且逼真的工作环境。然而对于已经假装上班两年的章芮(rui)来说(shuo)，最讨厌的就是每天必须坐班的要求和充满班味的环境。

28岁(sui)的她在(zai)大学毕业后进入互联网行(xing)业工作，在(zai)父母眼里(li)这是一份十分体面的白领工作。然而在(zai)风口行(xing)业工作了三年，章芮(rui)只觉得身心疲惫。加(jia)班严重(zhong)、业务指标、职场人际关系，这些(xie)都压得她喘不过气，唯一开心的时刻(ke)是工资到账(zhang)。为此她也选择了不断跳槽到更好的公司、更高薪酬的职位。

然而，在(zai)2023年，她最后一次辞职，再找到的工作就只能用(yong)“勉强”形容。在(zai)入职的前两天，思来想(xiang)去，章芮(rui)还是推掉了offer。但她没有告(gao)诉家人。因为每一次辞职，比章芮(rui)还要焦虑的，是她的父母。“在(zai)他(ta)们眼里(li)，我以前一直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，一旦(dan)停下来，就变(bian)得‘不规范’，是社会(hui)上的无(wu)业游民，不仅不再是高收入的高管(guan)，也不再是从前的好孩(hai)子。”

章芮(rui)索性将假装上班的谎言(yan)继续下去，对父母编(bian)造了一个在(zai)国企(qi)没有固定工作时间的繁忙社畜人设，实际上每天睡到自然醒后去咖(ka)啡馆蹭WIFI，做一点自己的外贸小生意(yi)。相比于重(zhong)新(xin)回到写字楼(lou)假装上班，她更享受现(xian)在(zai)每天在(zai)外面自由自在(zai)的生活，反正父母不知(zhi)道工作地点在(zai)哪。更何况，在(zai)她眼里(li)，假装上班公司并不是一个舒服的环境。“为了一个工作氛围而花钱，我觉得这并不值得。况且上班环境再好也不是一个让人快乐(le)的地方。”章芮(rui)说(shuo)。

现(xian)在(zai)时间长了，她在(zai)咖(ka)啡馆都有了固定的“假装上班搭子”。

王宇认为，假装上班公司是一种(zhong)强加(jia)的需求，“一个人没有收入来源，就应该尽量减少额外支出。失业之后你的需求应该是尽快找到实际的工作，而不是为自己找一个假装工作的环境。况且城市的基础设施建设很完善(shan)，热水、充电、座(zuo)椅这些(xie)在(zai)咖(ka)啡馆、图书馆都能找到”。

赵鑫也觉得失业了就去假装上班公司不是一个长久之计，“在(zai)这里(li)假装上班会(hui)给人一种(zhong)心理暗示，不用(yong)很积(ji)极很渴望(wang)地去求职。人最终应该为了面包而活”。他(ta)觉得与其每天花几十块钱买一个临时工位，不如用(yong)这笔钱去学习，好帮助自己找到新(xin)工作。

南京(jing)天韵国科数智科技有限(xian)公司副总、首席品牌官(guan)蒋欣润则透露来这里(li)的人并非都是为了假装上班。他(ta)们公司曾举行(xing)了一场以来假装上班公司上班为名头的活动，并对此展开了一项内部调查。调查显示，21%的人想(xiang)要来这里(li)考公考研，这部分多为学生或刚毕业的人群；58%的在(zai)职人士或自由职业者(zhe)希望(wang)借此学习或交友。

“假装上班公司也许是个伪命题(ti)”

假装上班公司脱胎于网络(luo)段子，落地于现(xian)实创业。蒋欣润的公司看准(zhun)了这个时机，不仅将办公楼(lou)的一层工位免费(fei)开放出来，成立假装上班之摸鱼科技有限(xian)公司，还准(zhun)备将这个公司做成互联网资源互换平台(tai)，孵化假装上班公司IP，并举办一些(xie)关于电商等互联网创业相关的讲座(zuo)。而完成这些(xie)工作的，就是被假装上班公司吸引而来的人。

他(ta)们在(zai)看到蒋欣润的帖子后慕(mu)名而来，目前已四十多人来此办公，网络(luo)上粉丝群有六百多人。他(ta)表示，将由这些(xie)人以假装上班为名头进行(xing)互联网创业，包括短视频(pin)、社交账(zhang)号(hao)、网络(luo)段子……“整个过程交给他(ta)们去做，实现(xian)的盈利和变(bian)现(xian)也由他(ta)们获得。我们公司更多的还是提供(gong)一个公益性的开放平台(tai)，负责起办公区的水电费(fei)。”

蒋欣润的公司主要经营(ying)电商、AI等相关项目，主营(ying)业务盈利稳定，所以开设假装上班公司每月付出的几千块水电费(fei)并不会(hui)成为负担。

相比之下，张梦铭(ming)的假装上班公司创业之路却频(pin)频(pin)受阻。

同(tong)样是受网络(luo)段子的启发，曾经的互联网从业者(zhe)张梦铭(ming)想(xiang)在(zai)上海开了一家假装上班公司，为求职者(zhe)提供(gong)社交、求职、工作的共享空间，利用(yong)办公场地开展行(xing)业、岗位、项目等维度的交流沙龙，“我希望(wang)利用(yong)办公地点把大家聚集(ji)起来，也许一些(xie)人在(zai)一起集(ji)思广益，能够碰撞(zhuang)出什么灵感来”。

然而，资金压力(li)和需求不对等成了公司成立的拦路虎。以上海为例，经张梦铭(ming)调查，中心城区、近地铁(tie)站(zhan)的办公楼(lou)，十个工位的租金、水电等成本总和，每月在(zai)一万三千左右，偏远(yuan)城区的成本则在(zai)八九千，平均单个工位月租近千元。此外，让她疑惑(huo)的是实际需求究竟如何。

“小红(hong)书上有很多人跟我来交流，都觉得这个方向(xiang)很好。但是实际的客(ke)户群体很少，有人也质(zhi)疑这家公司最后是不是就变(bian)成了知(zhi)识付费(fei)。”张梦铭(ming)越深入调查越觉得，假装上班公司也许是个伪命题(ti)，项目因此停滞不前。

在(zai)这个过程中，有位金融行(xing)业人士对张梦铭(ming)的项目很感兴趣，他(ta)认为这类公司如果开起来并且越开越多，就可以吸引资本入场，到那时他(ta)就可以套(tao)现(xian)离场，“他(ta)当时是有带(dai)着我一起做的意(yi)思，动不动就说(shuo)‘要收割这群人’，我不是很认同(tong)，后来就没能继续聊下去”。

而这种(zhong)思路正是WeWork的创业路径，但截至2023年11月3日，WeWork总市值仅剩0.4亿(yi)美元，相比上市初期的90亿(yi)美元已蒸发99.5%，正面临巨额债务和巨大亏损的困(kun)境。

宫正则则希望(wang)，假装上班公司开不起来。“也许确实存在(zai)一定的需求，但是这门生意(yi)剑走偏锋(feng)，太短命，实在(zai)不应该在(zai)大家因为求职而焦虑的时候(hou)来收割。”

对于自己农场里(li)的“假装上班公司”未来规划，他(ta)更愿(yuan)意(yi)将公益性持续下去，“我曾经也经历过北漂和创业，受到过别人帮助。现(xian)在(zai)有这个场地和资源条件，就希望(wang)能帮助大家一把。无(wu)论(lun)如何，农场都会(hui)给有需要的人留一把椅子”。

（文中受访者(zhe)除(chu)蒋欣润外皆为化名）